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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卖后悔药的颍考叔

俗话说:“世上没有后悔药”。但这个故事的主人公「颍考叔」,却是一个专卖后悔药的高人。那么,颍考叔的后悔药,究竟是为谁而开?配方如何?……且听我慢慢道来。

专卖后悔药的颍考叔

故事出自《左传·郑伯克段于鄢》,前情是郑武公选长子寤生为接班人,即郑庄公;郑武公的妻子姜老太太却偏爱小儿子叔段,先是帮着小儿子争夺继承权,后又帮着小儿子篡位。郑庄公耐心地看着亲妈和亲弟弟表演,在叔段造反之际绝地反击,一路追击将他驱赶到境外。叛乱已平,接下来就是处置他亲妈。怎么处置的呢?原文如下——

遂置姜氏于城颍,而誓之曰:「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。」既而悔之。

于是将姜老太太安置(很可能是软禁)在城颍,并且发誓:「不到黄泉,不再相见。」估计附带一串诅咒,如若不然,如何如何等。从郑庄公的立场来说,姜老太太的作略实在可恶,所以一时冲动发下毒誓。

但是,没多久,郑庄公就后悔了——既而悔之——这四个字用得极妙,将郑庄公的心理变化描写得如此精微。

郑庄公后悔了,但是找不到后悔药,也只能干着急。这时候,颍考叔出场了——

颍考叔为颍谷封人,闻之,有献于公。公赐之食。食舍肉。公问之,对曰:「小人有母,皆尝小人之食矣,未尝君之羹。请以遗之。」

颍考叔是颍谷这个地方管理疆界的官吏,郑庄公软禁姜老太太的地方可能就在他的辖区,所以这件事他一定是知道的,或许已经觉察出郑庄公的悔意,所以就带着后悔药前来。当然,颍考叔不会直接说:「君上,我给您带后悔药了,您吃一颗吧。」如果真这样说,颍考叔估计早就被咔嚓了。

颍考叔还是非常注重方式方法的,他准备了丰厚的礼物,献给郑庄公。礼尚往来,郑庄公按照周礼,也要宴请颍考叔吃一顿。颍考叔吃饭的时候,故意把肉留着不吃,可能还一边吃一边打包。这一怪异的举动,引起了郑庄公的注意,于是乎,郑庄公就问他怎么回事。

颍考叔就说:「我有个妈妈,我吃到好吃的都要和她分享,她吃过很多美食,但还没吃过君上赐予的美食。请君上允许我把这些肉打包好,让我带回去给我妈妈吃。」

颍考叔此行,就是为了化解郑庄公和姜老太太的矛盾去的,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这件事半句,而是以自己的孝行切入话题。果然,郑庄公入套了——

公曰:「尔有母遗,繄我独无!」

郑庄公不无遗憾的说:「你还有母亲可以带美食回去孝敬她,我却没有这个机会了。」

颍考叔等的就是这句话,因为他不确定郑庄公什么态度。如果郑庄公还是恨意绵绵,那就很难办;如果郑庄公以及心生悔意,那就很好劝了。

但是,颍考叔依然没有马上亮出后悔药,而是继续假装不知情——

颖考叔曰:「敢问何谓也?」

颍考叔问:「君上,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?」

真实装糊涂的高手啊。那么,郑庄公什么反映呢——

公语之故,且告之悔。

「公语之故」——郑庄公告诉颍考叔前因后果;「且告之悔」——并且告诉颍考叔,他已经心生悔意。这八个字用词精准,尽显文言之美。

到这个地步,郑庄公已经完全敞开心扉了,他就像一个知错的小学生一样,等着颍考叔帮他改错。颍考叔一看,时机成熟,终于使出绝招,亮出了后悔药——

对曰:「君何患焉?若阙地及泉,遂而相见,其谁曰不然?」

颍考叔说:「君上有什么可担心的呢?您可以挖一个地道,挖出黄泉,然后在地道里相见,谁还能对您之前的誓言说三道四呢?」

「阙地及泉,遂而想见」——这是颍考叔给郑庄公开出的后悔药,现在我们分析这个药方。其关键当然是「黄泉」。什么是黄泉呢?

黄泉的本意是地下水,如《荀子·劝学》中说的「下饮黄泉」,对应的就是黄泉的本意。古人挖井刨坑,无意间挖出了地下水,水伴着泥土汩汩涌出,从而显示黄色,于是古人就以黄泉代指地下水。

中国古代流行土葬,把人埋在地下,挖掘墓穴的时候可能挖出地下水,所以黄泉衍生出墓穴的含义;在往后,古人认为人死之后,居住在地下,所以黄泉又衍生出阴间地府的含义。

郑庄公的毒誓「不急黄泉,无相见也」,用的是黄泉的衍生义;颍考叔的「阙地为泉,遂而相见」,用的是黄泉的本义。这样一来,事情就迎刃而解了——

公从之。公入而赋:「大隧之中,其乐也融融!」姜出而赋:「大隧之外,其乐也泄泄!」遂为母子如初。

郑庄公听从了颍考叔的建议,挖了一个地道,挖出了地下水,先把姜老太太接到地道里等着,然后郑庄公进入地道拜见母亲,同时吟诗一首:「这地道之中,其乐融融啊!」母子俩一起出了地道,姜老太太也吟诗一首:「这地道外面,其乐泄泄啊!」

和众多广为流传的故事一样,这个故事也是大团圆结局。姜老太太也不再看不惯大儿子了,郑庄公也不再怨恨亲妈了,母慈子孝,就好像其他幸福的家庭一样。

那么,促成了这一桩美谈的颍考叔呢?且看后人对他的评价——

君子曰:「颖考叔,纯孝也。爱其母,施及庄公。《诗》曰:『孝子不匮,永锡尔类。』其是之谓乎?」

君子说(至于哪位君子,其实已经不重要了):「颍考叔不愧是真正的孝子啊,孝顺他的母亲,还把孝心推广到郑庄公身上。《诗经·大雅·既醉》上说:「孝子不断推行孝心,不断影响同类。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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